古风耽美文受怀孕:(5)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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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


 

    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号六如居士。他是明代中叶一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他的诗、词、曲、书法、绘画都很出色,尤以诗画流芳于世;他与祝允明、文征明、徐祯卿被称为吴中四子,又与沈周、文征明、仇十洲被称为明代四大画家。然而,从现代人的眼光看来,唐伯虎最大的成就也许并不在艺术方面,而在于他开创了一种与封建知识分子迥然异趣的生活方式。他也许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具有启蒙精神的市民艺术家。他豪宕不羁、任诞放肆、谑浪笑傲、诗酒风流地度过了一生,被当时礼法之士和方领矩步者诟骂为“畸人”,然而他的这种“变态”的生活方式正表现了市民知识分子的一种新的历史要求和人生追求。
    他给自己制了一枚石印,上面刻着:“江南第一风流才子。”

    一、少年英俊少年愁

    1470年,即明成化六年,唐伯虎生于苏州一个市民家庭,他的父亲唐广德在老阊门桥头开了一家酒店。当时的苏州是一个相当发达的城市,而老阊门一带又是苏州最繁华的地方。唐伯虎成年后曾写诗描绘过这个地方:

               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
               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
               五更市买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
               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

    唐家酒店生意很好,来这里喝酒的三教九流都有,其中文人画士尤多。伯虎在读书之余,也帮父亲应接客人,因此常常得以与文人画士接触,久之也培养出对文学艺术的爱好。唐家祖上从没出过读书人,唐广德不愿让儿子经商,而希望他能博取功名,为唐家光宗耀祖,所以从13岁开始,就命伯虎闭门读书,不许旁骛。伯虎天赋很高,对所习课文过目成诵。为使父亲高兴,他苦习八股文,但他天性自由活泼,受不了八股文的拘束,而认为吟诗作画更能抒发自己的性灵。因才思敏捷,文词华丽,伯虎自视甚高,耻与外人交往,连当时名声已很大、比他大11岁的祝允明(字枝山)前来造访,也被他拒之门外,只是因为后来了解到祝允明的才华,才主动写诗给他表明志向,从此两人结为终身挚友。祝允明把他介绍给大画家沈周、周东村,伯虎得以跟他们学习绘画。
    15岁时,伯虎以第一名考入苏州府学,科场人士都说他才气不凡,后生可畏。在府学里,唐伯虎是一个不务正业、无法无天的学生。事有凑巧,唐家有一个邻居的儿子,名叫张灵(字梦晋),也是一个在诗书画方面很有才气且性格狂放的少年,两人气味相投,纵酒嬉游,干出许多违背礼法的荒唐行为。传说两人曾一丝不挂地站在府学的水池里打水仗。又传说有一次,张灵正在豆棚下自斟自饮,有人去看他,他却自顾喝酒,不予理睬,那人怒气冲冲地来到唐伯虎这里,诉说张灵如何无礼,不料伯虎却笑着对他说:“你这是在说我啊!”他们两人又常与祝允明在一起嬉游。有一次,三个人在雨雪天里装扮成乞丐,到街上敲着鼓唱《莲花落》,讨来钱后就买酒到野寺中痛饮,还美中不足地说:“这种快乐可惜不能让李白知道!”又有一次,他们到酒店喝酒,酒钱喝没了,就脱下上衣典给老板接着喝,直至酒酣耳热之际,才挥毫作画,其画当即被客人买去,唐伯虎他们又从容地把上衣赎了回来。
    由于唐伯虎才名远播,不少年青女子都为之倾倒。《蕉窗杂录》曾记载有这样一段轶事:有一次唐伯虎在金阊见到一只画舫,里面有许多女郎,其中一个生得非常俏丽的,微笑着注视唐伯虎。伯虎当即买小艇尾追画舫,直到吴兴,打听到这画舫是某官宦人家的。第二天,他装成落魄模样到这人家,求作伴读书生,主人留他为两个女儿伴读。过一段时间,这两个女儿的父亲和老师发现她们的文章愈来愈奇,却不知这些文章都出自伯虎之手。伯虎住了一段时间,终于发现那个向自己微笑注目的女郎就是侍女秋香,于是便托两位小姐向她们的父母求情,把秋香嫁给自己,结果如愿以偿。新婚之夜,秋香对伯虎说:“你就是我在金阊所见到的相公吗?”伯虎说是。秋香说:“相公是士人,怎么如此作践自己呢?”伯虎回答:“那天你注视我,使我不能忘情。”秋香说:“我那天看到众少年围着你,拿出扇子来求你作书画,你一边挥毫如流,一边饮酒高呼,旁若无人,我想相公一定是非凡之人,因此对你笑了。”伯虎说:“能在尘埃中识别名士,你真是奇女子啊!”两人更加欢洽。几天后,有贵客来拜访,主人令伯虎一同会客,客人看了唐伯虎很久,悄悄问道:“先生怎么这样像唐伯虎啊?”伯虎说:“我是唐伯虎,因爱慕主人家的女郎,所以来到这里。”客人对主人介绍了唐伯虎的真实身份,主人大惊,继而大喜。第二天,主人准备了百两银子的礼物,把唐伯虎和秋香送归苏州。
    除此之外,唐伯虎还有许多风流韵事。他30岁以前的这段生活,可算是有声有色,无拘无束。他的才名很大。据说他曾当着许多宾客的面即席作《金粉福地赋》,赋至“一笑倾城兮再倾国,胡然而帝也胡然天?”一句时,引得满堂喝彩。他对功名前途也充满自信。因为他每天都与张灵等人纵酒冶游,不治生业,诸生都讥笑他,他慨然答道:“闭户经年,取解首如反掌耳!”
    但凡此种种,又仅是唐伯虎性格的一个方面,就其内在方面而言,他又是一个极为多愁善感的人。《怅怅行》一诗就表现了他少年时代的感伤情怀:

    怅怅莫怪少年时,百丈游丝易惹牵。何岁逢春不惆怅,何处逢情不可怜。杜曲梨花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前尘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老后思量应不悔,衲衣持钵院门前。

    唐伯虎25岁那年,家庭发生巨变,父母、妹妹、妻子、孩子相继病殁,这一打击对他是极为沉重的,生命有限和人生无常成为他的中心感受,死亡的阴影盘旋笼罩于他的生活和心灵。他这样才力充沛和生命力旺盛的人自然会努力摆脱这一阴影,所以他使自己忘怀于享乐、艺术和对功名的追求,以使这短促的人生获得意义和放射出光辉。这正是他的《短歌行》和《白发》等诗篇的主调:

    尊酒前阵,欲举不能;感念畴昔,气结心冤。日月悠悠,我生告遒;民言无欺,秉烛夜游。昏期在房,蟋蟀登堂;伐丝比簧,庶永忧伤!忧来如丝,纷不可治;纶山布谷,欲出无岐;歊歊若穴,荧荧莫绝;无言不疾,鼠思泣血。霜落飘飘,鸦无巢;毛羽单薄,雌伏雄号。缘子素缨,洒扫中庭;踯踯躅躅,仰见华星。来日若少,去日若多;民生安乐,焉知其他。(《短歌行》)

    清朝揽明镜,玄首有华丝。怆然百感兴,雨泣忽成悲。忧思因愈度,荣卫岂及衰。夭寿不疑天,功名须壮时。凉风中夜发,皓月经天驰。君子重言行,努力以自私。(《白发》)
   

    二、诗酒风流诗酒情

    唐伯虎在府学里前后呆了十多年,但大部分时间花在诗画、冶游等不务“正业”的活动上了。对他抱很大希望的父亲也开始丧气了。曾对别人说:“此儿必成名,殆难成家乎?”但临终前还是嘱咐他好好用功,加上别人也指责他,使他不由得雄心顿起,也结结实实用起功来。当时苏州的提学叫方信之,以“德行”取士,对唐伯虎的散漫生活极为不满,有人又趁机进谗,说唐伯虎诗酒风流,败坏士风,又沉溺于诗词歌曲绘画之类杂学,不符合学台的告诫和朝廷取士的标准,因此,在府学考试中,方信之没有让唐伯虎通过,这就等于取消了他参加乡试、考取举人的资格。
    幸而苏州知府曹鸣岐干预了这件事。当时有一条规矩:府试不取者可由知府推荐,名曰“录遗”。曹知府便对方信之说:“朝廷抡才大典,应当求贤若渴,没有门户之见。唐生很有才气,如龙门燃尾之鱼,不久即当飞去,且当代有名望的前辈都推许他,倘然拒之门外,恐难服众。”这样,唐伯虎才勉强以最末一名录取。
    唐伯虎参加府试本出于父命,经此羞辱,竟连乡试也不想参加了。曹知府再三鼓励,他才打起精神准备起来。29岁时,他赴南京参加乡试,三场下来,高中第一名解元。第二年,唐伯虎与前科举人、江阴巨富徐经和好友都穆等人一同赴京参加会试。徐经把伯虎介绍给自己乡试时的主考官、此次会试的主考官程敏政。程敏政本来得到此次南京乡试的主考官梁储对唐伯虎的推荐信,一见之下,见伯虎才思敏捷,应对如流,也对他极为赏识。当时京城中纷纷传说唐伯虎有连中会元的希望,只是伯虎行为不加检点,常与徐经驾车外出,招摇过市,一时轰动京城,举子们对他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会试也有三场。据说徐经用钱买通程敏政家人,搞到了第一场的试题,求伯虎代他起草答卷。伯虎也知题目来路不正,但碍于情面,便勉强为他做了一篇。徐经也怕走漏风声,便没有再去搞第二场的考题。第二场的考题很冷僻,满场举子中,只有两人答得流利。程敏政把这两本卷子送给其他考官传阅,说可能有一本是唐伯虎做的。这一下外面风声大作。妒忌唐伯虎的人都说他打通了关节,预先得到了试题。此事如果没人参奏,也会不了了之。偏偏有人向御史华眿告发说,唐伯虎与徐经住在一块,徐经从他老师程敏政那里得了试题,一定会告诉唐伯虎。告发者不是别人,正是与伯虎多年交游的好友都穆。这都穆从小读书刻苦,因家里很穷,经常得到伯虎的帮助,但他强烈的功名心和妒忌心使他不能忍受伯虎的成功和自己的失败。华眿本来查无实据,但为了显示自己的明察,第二天就弹劾程敏政泄露试题。御旨下,程、徐、唐三人立即被逮捕。虽然后来拆开那两本卷子,确证不是唐徐二人所作,但当时有人排挤程敏政,便怂恿华眿继续参奏,同时,唐徐二人经不起严刑拷打,也只好招供,御旨下,勒令程敏政退休,徐经斥革为民、永不录用,怜唐生有才,发为浙江藩府小吏。在这一次会试中名列前茅的都未予录取,那都穆虽然名次在后,却跃居前列,高中了进士。唐伯虎对都穆的愤恨是可想而知的。据说后来有一个游学于两家之门的人想使他们和好,有一次,趁唐伯虎在一个朋友家喝酒时,引都穆前来谢罪求和,唐伯虎还没听完,转身就从二楼上跳窗而走,差一点把脚都摔断了。
    这场冤案对唐伯虎的打击太大了。眼看着就要金榜题名,却一旦化成泡影,为天下人耻笑,这怎能不使他羞惭、怨恨、愤怒和沮丧呢?他满怀辛酸地回到苏州,一时万念俱灰。有人劝他去就藩府小吏,或许因此能东山再起,他断然拒绝说:“士也可杀,不可再辱!”又说:“丈夫虽不成名,要当慷慨,何乃效楚囚?”
    回到家里,昔日的朋友大部分不再理睬他,只有祝允明、文征明、张灵、徐祯卿等少数几人继续与他交往。这时候,父亲留下的遗产已经消费殆尽了,唐伯虎家的生活日趋贫穷,有时甚至有断炊之忧。他的第二个妻子徐氏本是官宦人家出身,一心指望唐伯虎能获取功名富贵,现在一切希望都落空了,便对伯虎没有好颜色。唐伯虎本来心情郁闷不堪,又要遭受妻子的抱怨,便更加以酒浇愁,并且经常外出,出入青楼,与妓女厮混。他的朋友中,祝允明也好声色,两人便经常一块带着妓女四处游玩,并且捉弄行为规矩的文征明。当时苏州有一名妓,叫沈九娘,长得丰姿秀逸,而且很有教养,非常爱慕伯虎,伯虎也很钟爱她。她把自己的妆闺收拾得非常整洁、优雅,为伯虎提供了一个作画的良好环境,朋友们也常来此谈天说地,饮酒作诗。九娘常劝伯虎说:“自古一帆风顺者有几人?而且就算得了功名,若无建树,也是无声无臭,与草木同朽。倒是那些遭受挫折、专心艺术的人可以传名后世。”由于九娘的温存抚慰,伯虎的心灵创伤逐渐平复起来。与九娘的爱情生活,也为他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和灵感。他细心地捕捉九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使他的仕女画达到了前无古人的水平。有一次,伯虎画了一幅仕女拈花微笑图,并题上一首:

    昨夜海棠初着雨,数朵轻盈娇欲语。佳人晓起出兰房,折来对镜比红装。问郎花好侬颜好?郎道不如花窈窕。佳人见语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

    九娘看后批评道:“你这首诗完全不是我的心情,显得有些轻薄浅陋。”伯虎说:“我以为女子总有几分嫉妒心意。”九娘说:“爱花的人当让花留在枝头上,把它们摘下来做自己的装饰,实在糟蹋了这些美好的花朵。至于把花揉碎掷在郎前,那更是傻女子所为了!”伯虎欣然接受。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九娘对伯虎的艺术发展有很好的影响。
    唐伯虎的妻子风闻他与九娘的情事,就与他大吵,两人关系更加恶化,妻子终于回娘家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夫妻既已离异,伯虎就把九娘接到家中,九娘辛勤操持家务,在非常有限的条件下,为唐伯虎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艺术创作环境。
为了开拓更新的艺术境界,唐伯虎曾筹了一些钱,雇了一条船,出外作了一次远游。他从苏州出发,游览了杭州、钱塘江、富春江、天台山、雁荡山、五夷山、江西匡庐、安徽齐云岩,最后经扬州、镇江、无锡,回到苏州。这一数千里的壮游,扩大了他的眼界,放宽了他的怀抱,使笔下有了杀气,画艺直追唐宋名匠。
    为了解决生计问题,唐伯虎决定以卖画谋生。在中国历史上,唐伯虎可能是最早以书画作为职业的人,这是违背封建伦理价值观念的,迈出这一步,需要很大的勇气。当时有人批评他说:“书画是风雅的东西,怎么能计较润笔的多少?”唐伯虎笑吟吟地赋诗回答说:“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就写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卖画之余,唐伯虎继续与祝允明等人一块遨游。有一次,他们两人游至扬州,钱花光了。他们得知盐场御史很爱附庸风雅,就装扮成玄妙观的道士去求见募缘,并自称是唐伯虎、祝枝山的好友。盐场御史说:“你们既然与名士往来,想必也懂些文墨吧?”祝允明说:“我们也能赋诗。”御史指着庭前一块牛眠石说:“以此为题,你们能否联句成诗?”唐伯虎不假思索说出起句:“嵯峨怪石倚云间”,祝允明接口说:“抛掷于今定几年。”以下两人彼此承接:“苔藓作毛因雨长,藤萝牵鼻任风牵。从来不食溪边草,自古难耕陇上田。怪杀牧童鞭不起,笛声斜挂夕阳烟。”御史点头称是,问他们需要什么,两人回答说:“明公轻财好施,天下皆闻。如今苏州玄妙观倾圮,明公如能捐俸修葺,可名垂不朽。”御史大悦,便檄令长、吴二邑,资银五百两以修葺道观。唐伯虎、祝允明得到银两后,很快就与朋友、妓女们一块挥霍一空。
    又有一次,有一伙客人登山赋诗,伯虎扮成乞丐,对他们说:“诸君今日赋诗,能让我一起唱和吗?”客人大为惊诧,继而好玩地说:“你试一试吧。”伯虎索纸笔,大书“一上”两字,回头就走。客人们大笑着把他追回,伯虎又写了“一上”两个字,返身又要走。客人们说:“我们早知道乞丐写不了诗。”伯虎笑着说:“我生性嗜酒,必须喝酒后才能作诗,你们能给我酒喝吗?”客人就倒满一大杯说:“若能作诗,便叫你尽情喝醉。”伯虎又写“又一上”三字,客人们拊掌讥笑说:“这就叫能写诗吗?”伯虎又写“一上”两字,诸客都捧腹大笑,伯虎一把抢过酒杯说:“我等着喝酒很久了,你们真想让先生我作诗吗?”说完一饮而尽,抓起笔来续成一首绝句:“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举头红日白云低,四海五湖皆一望。”客人们无不惊奇佩服,就和伯虎一块痛饮,尽醉而返,竟不知这个乞丐到底是什么人。
    在这段时期,唐伯虎的人生价值观已趋于成熟。生命对于人只有一次,而且又是如此短暂,值得每个人无比珍视。功名富贵已与唐伯虎无缘了,但是,人生难道就没有别的追求和欢乐吗?唐伯虎立志开创一种不依赖于统治阶级的独立自主而又充实愉快的生活:靠自己的画艺谋取生活资料,与朋友们进行自由的交游,充分享受爱情与色欲的满足,从艺术中获取精神享受。要不依赖于统治阶级而又能过上物质上自足和精神上充实的生活,这在封建社会是很难做到的,而唐伯虎算是做到了。他彻底冲破传统道德的束缚,找到了一种适合于自己那傲岸和旷达性格的生活方式。他在《焚香默坐歌》中,批判了虚伪的封建礼教,伸张了人的个性和人的正常需要:

    焚香默坐自省己,口里喃喃想心里;心中有甚害人谋?口中有甚欺心语?为人能把口应心,孝弟忠信从此始;其余小德或出入,焉能磨涅吾行止?头插花枝手把,听罢歌童看舞女;食色性也古人言,今人乃以为之耻。及至心中与口中,多少欺人没天理;阴为不善阳掩之,则何益矣徒劳耳!请坐且听吾语汝:“凡人有生必有死,死见先生而不惭,才是堂堂好男子。”

    在唐伯虎看来,做人的基本原则就是既不害人,又不亏待自己;古人就已把饮食男女看做是人的本性,而今人却以之为耻,由此生出许多心口不一、言行不一和自欺欺人的伪君子。唐伯虎理直气壮地肯定了人的世俗的享乐和幸福,他的许多诗篇都强有力地表现了人生短暂、及时行乐的主题思想。

    一年三百六十日,春夏秋冬各九十;冬寒夏热最难为,寒则如刀热如炙。春三秋九号温和,天气温和风雨多;一年细算良辰少,况又难逢美景何?美景良辰倘遭遇,又有赏心并乐事;不烧高烛对芳尊,也是虚生在人世。古人有言亦达哉,劝人秉烛夜游来;春宵一刻千金价,我说千金买不回。(《一年歌》)

    人生七十古来少,前除幼年后除老;中间光景不多时,又有炎霜与烦恼。花前月下得高歌,急需满把金尊倒;世上钱多赚不尽,朝里官多做不了。官大钱多心转忧,落得自家头白早;春夏秋冬扌然指间,钟送黄昏鸡报晓。请君细点眼前人,一年一度埋芳草;草里高低多少坟,一年一半无人扫。(《一世歌》)

    人生七十古来有,处世谁能得长久?光阴真是过隙驹,绿鬓看看成皓首。积金到斗都是闲,几人买断鬼门关;不将尊酒送歌舞,徒把铅钅汞炼金丹。白日升天无此理,毕竟有生还有死;眼前富贵一枰棋,身后功名半张纸。古稀彭祖寿最多,八百岁后还如何?请君与我舞且歌,生死寿夭皆由他。

    36岁那年,唐伯虎积攒下一笔钱,在离老屋不远的桃花坞建了一座别业,取名桃花庵。他在桃花庵四周种植了成百上千株桃树。每当春暖花开,就邀祝枝山、张梦晋等好友赋诗浮白于桃树之下,尽情享乐,不知朝夕,有时又大叫恸哭;及至花落,就把花瓣捡拾起来装在锦囊里,葬于药栏东畔,并作《葬花词》送之。这种富于诗情画意的生活,反过来大大促进了唐伯虎的艺术创作。他以这种生活为主题写了许多诗篇,其中最脍炙人口的有——
    《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花下酌酒歌》
    九十春光一掷梭,花前酌酒唱高歌;枝上花开能几日?世上人生能几何?昨朝花胜今朝好,今朝花落成秋草;花前人是去年身,去年人比今年老。今日花开又一枝,明日来看知是谁?明年今日花开否?今日明年谁得知?天时不测多风雨,人事难量多龃龉;天时人事两不齐,莫把春光付流水。好花难种不长开,少年易老不重来;人生不向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
    《把酒对月歌》
    李白前时原有月,惟有李白诗能说;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时;我学李白对明月,月与李白安能知?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

    有一件事打断了唐伯虎这种从容自若的生活。南昌的宁王朱宸濠素有异志,网罗天下名士为自己的心腹左右,久闻吴中唐伯虎才名,便派人带了厚礼去聘请唐伯虎做幕府宾客。伯虎本不想去,但亲友们再三劝说,便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来到南昌。他在那里呆了五六个月,看到朱宸濠的住所无异宫殿,一切起居动静,已超过藩王本分。有一次,见朱宸濠在校场上检阅卫兵,竟有五六千人,左右竭力奉承,无所不至。唐伯虎看出他有野心,恐怕将来事发,祸及于己,因此他准备早点脱身远祸,但苦于没有理由离开,于是故意装出疯癫的模样。去见朱宸濠,前言不搭后语,终日喝酒,往往醉得神志昏迷,有时哈哈大笑,有时号啕大哭。这样,宁王就渐渐冷淡了他。伯虎想起严子陵五月披裘,使汉光武帝不敢启用他的故事,便大热天穿上棉衣,满头大汗也不脱下,油垢满身,泥浆遍体,头发数天不沐不梳,蓬乱如麻,如同囚犯。侍者好言相劝,反遭破口大骂。问他为什么笑,他说:“笑当今天子虽有天下之奉,不及我不问治乱,像个活神仙。”问他哭什么?他说:“人生如梦,我这样快活的日子不能久长了。到了两脚一挺,两眼一闭,什么都没有了,何等伤心。”忽而又把衣服统统脱掉,连下身也暴露在外。大家都说他疯了。朱宸濠叹道:“都说唐生有才,不过是一狂人罢了!”又怕他在此胡言乱语,泄露机密,就叫内侍打发他走,他拍手跺脚说:“我不去,我要跟宁王到北京去。”继而又说:“我去,我去,苏州的桃花庵比这里好多了。”内侍去后,他在壁上题了一首诗:

    碧树桃花下,大脚黑婆娘。未说铜钱起,先铺芦席床。三杯浑白酒,几句话衷肠。何日归故里,和她笑一场。

    题毕,唐伯虎扬长而去。后来朱宸濠在南昌起兵叛乱,要夺皇位,兵败被杀。事后追究附从人员,因伯虎早已见机装疯回苏州,又有题壁诗为证,知他没有参与逆谋,便未予追究。
    回到桃花坞后,唐伯虎继续其诗酒自娱的生活。他和沈九娘生有一女,取名桃笙,两人爱如掌上明珠。只可惜沈九娘积劳成疾,一天瘦比一天,最后竟病得撑不起来了。医生诊断说:“夫人病势沉重,已成枯木干井,恐怕小补已无济于事,大补也挽救不了。”伯虎深自悔恨和悲痛,九娘却安慰他说:“人生长短自有天命,你是通达的人,怎么把死看得如此沉重呢?”伯虎尽心扶侍,但终于无力回天。九娘临死时,伯虎对她说:“徐氏不归,我当她已经死了,你现在就是我的正式妻子!”两人抱恨永诀。九娘死后,伯虎把她安葬在桃花丛中。
    晚年的唐伯虎趋于潦倒,常于临街的小楼喝酒自遣,有心的人带着酒去陪他,喝得酩酊大醉,就能得到他即兴作的字画。他曾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对他说了“中吕”两个字。后来他到山中访问一个朋友,见到山壁上有苏轼的一首《中吕满庭芳》,词中有“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之句,伯虎心中大惊,默然回家,不久以后就因病而死,年仅54岁。临死前写了一首诗:

                      生在阳间有散场,
                      死归地府也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
                      只当漂流在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