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占gdp比重:之江轶事(荒唐年代)29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7/07 11:38:00

之 江 轶 事

(又名:荒 唐 年 代

 

周  建

 

第二十九章 任学秋辍学外出游荡

                                                                  复仇使她走上了自毁之路

                    

老师为任学秋转学的努力终于付之东流。红光小学初中部的领导一听说任学秋想转学过来,像晴天听到一声闷雷似的惊得瞪大了双眼,连声说“不行不行”。任凭钱老师怎样费尽口舌,最后几近哀求,那校长始终不肯松口。无奈的老师只得带着几分遗憾,几分忧虑,几分担忧离开了县城。

转学的失败似乎并没有在任学秋心里掀起多大波澜;这样的结果似乎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想,这学转不了就不转得了。就这样了吧,反正这学我也不愿上了,以后就这样下去吧,过一天算一天。天地大得很,难道还没有自己走的路? 她甚至不想在之江城呆下去了,她的心已经飞到了外边的世界。

任母在看守所关押了一个多月,这天任学秋奉命去把任母接回家来。在关押期间,任母听从了任学秋的劝告,以前所未有的老实对待办案人员。在审问中,办案人员问到什么问题,自己就按人家的思路回答什么问题;要自己坦白什么,自己就按人家的要求坦白什么,并且主动上纲上线。作为一个老运动员,她在这方面有着丰富而老道的实践经验。她这种主动积极的配合态度,连办案人员都感到意外,所以这次任母倒还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但皮肉之苦虽然没受,精神之苦却受了不少。她好多次被居委会和红旗小学初中部“提”去接受批判。那“程序”,大抵是先到毛主席像前去“请罪”,把自己臭骂一顿;然后到批判会场,站在主席台下面的高凳子上,胸前挂个写有“坏分子丁书奎”的牌子--那“丁书奎”三字还打了把红“x”--,低垂着头接受人们的口珠笔伐。

任学秋接回母亲,看着母亲那憔悴的样子,心都快碎了。母亲只有四十多岁,但看上去却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这二十来年“管制分子”的生活,在她身上刻下了太多的痕迹,烙下了太深的烙印。她真不明白有知识有文化的母亲年轻时怎么会鬼迷心窍,去参加什么会道门组织!这不是自作自受吗;还连累到自己的后代!看着这个家,这个给她带来屈辱的小城,她感到心冷;她不想再在这个家,这个小城呆下去了!在接回母亲到家的那一瞬间,她决计出走了。

她给母亲留下一张字条,说自己出去闯世界去了,不要为自己担心,自己不会死,会好好地活下去;她要母亲不要去找自己。

母亲看到这张字条已是当天夜晚。晚上她做好饭等任学秋回家吃饭,但一等不回来,二等也不回来。眼看到了到居委会学习的时间了--自己刚从看守所回来,可不敢迟到--,赶紧刨了几口饭,就匆匆出了门。十点钟回来,任学秋还是没有回家。任母有点慌神了,她似乎想到了点什么,赶紧去打开抽屉,这才发现任学秋留下的那张字条。一看内容,她倒吸了口冷气。学秋出走了!任母脑子懵了,她一屁股坐到床上,看着任学秋留下的字条发呆,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任学秋是个再小不过的小人物,她的出走,对于之江小城来说,就如同一粒沙子被风吹走,连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都够不上。人们一样的上班下班,一样的出行溜湾;红旗小学初中部的阶级斗争运动一样在热火朝天地开展。但对于任母来说,却是件天倾地覆般的大事。她想去居委会报案,但自己刚出来,搞不好又要惹一身骚。好在任学秋在字条上说得很清楚,她这是出去闯世界,她不会去死。这使她心里稍安。她反复安慰自己:学秋是出去散心去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学秋是出去散心去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好不容易度过不眠的一夜,任母越想越不对劲。她终于下定决心,硬着头皮到居委会去报告。居委会的治保主任照例把她训了一顿;并声言,任学秋虽然是你丁麻子的女儿,更是我们要争取教育好的革命接班人。如果任学秋有个三长两短,唯你丁麻子是问!说得任母大气不敢出,只有不停地点头。......

 

任学秋重新在之江城出现,是在两个多月以后的次年春节--也就是公历的二月的上中旬。

任学秋的突然回家使任母喜出望外。她一把拉住任学秋的手,生怕她再次飞走似的,连声问:“这几个月你到哪里去了?   到哪里去了? 真把你妈吓死了!”

任学秋一甩手挣脱母亲说:“你不是没死吗!”

然后自顾自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弄得任母目瞪口呆地僵在那儿。

这时的任学秋已经完全不是几个月前的任学秋了。以往那两条黑油油的辫子不见了,变成了当年最时髦的、在人们眼中只有不正经的女人才留的“梭梭头”;特别是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以往的清纯,变得冷漠、油滑和玩世不恭,还有几分凶狠。

其实这几个月任学秋并没有走远,她一直在不远的嘉扬城游荡。在经过了最初几天的苦闷之后,她彻底地想“开”了。人生不就是几十年吗? 反正自己的身子已经被破了,为什么不抓住青春即时行乐呢? 还可以挣点钱来解决生活问题呢!于是她开始注意过来过往的人流,物色着自己的目标。

此时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青年早已注意到了任学秋。两双眼睛一对上,就像有默契似的,任学秋就随着那男青年来到一个避静的处所。接下来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完事之后,男青年给了任学秋十元钱,伸手扭了一下任学秋的脸蛋,涎着脸说:“你这小妞真是好身条,好盘子,够味儿够味儿。”

从此以后,任学秋走上了一条自毁之路。只要谁给钱,她就和谁上床,还学会了几套“新鲜”玩法;并由此结交了一大批狐朋狗友。有时这群狐朋狗友为了争夺所谓“优先权”,还会大打出手,相互打得皮青脸肿。每到这个时候,任学秋总是嘻笑地“欣赏”着斗殴的双方,还时不时地激一下火,似乎自己的人生价值从中得到了最大体现。--一个原本非常纯洁的姑娘,心灵就这样被彻底扭曲了;一个原本向上的姑娘,就这样完全给毁掉了。

这次回家,她一是春节快到了,总该回来过过节;二是离家几个月,还真有点想母亲,想回来看看。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听说任学秋回家来了的叶世全和李晋军来看望任学秋。见到昔日的同学,任学秋非常高兴。虽然自己在社会上结交了不少的“朋友”,但那通通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只有同学之谊才是最无邪、最诚挚、最值得珍惜的。

她热情地请二人坐下,问起二人的近况。

叶世全说:“现在学校正在开展批判林彪的运动,那个阶级斗争运动已经结束了。我被记大过一次,这算好的。你知道那个写‘反标’的同学吧,龚继革差点把他送进了劳教所,幸好派出所的人说他年龄小,建议学校以教育为主。但龚继革还是把他开除了。”

李晋军接过话头说:“听学校说,我们大龄排要搞提前毕业,下学期读完就可以毕业了。但由自己选择,还想读的还可以继续读。我是不想读了,下期读完就毕业算了。--我还巴不得现在就毕业呢。”

叶世全说:“我也要提前毕业。不想读了。”

“黄革呢?  ”任学秋问。

“他当然要读了。他的成绩现在在排里数一数二呢。”叶世全抢着答道。

任学秋忽然想起老师,忙问道:“老师怎么样了?她还在孤峰大队学农基地吗?  ”

“早就没有了。”李晋军忿忿地说,“她被龚继革赶出了我们学校,听说到南部山区一个非常偏僻的村小当小学老师去了。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那个狗杂种龚继革真他妈的一条疯狗!”任学秋不由怒火中烧,脱口骂道。

两个男生吃惊地看着任学秋,--要知道以前任学秋可是从来不骂人的。

任学秋无所谓地笑笑,接着问:“还有什么新闻吗? ”

李晋军看看任学秋,张张嘴,欲言又止。

任学秋看出李晋军想说话又咽了回去。李晋军越不说,任学秋越想知道。

她急切地问:“到底还有什么事,告诉我呀!”

见李晋军还是不说,快人快语的叶世全接口说:“还不是关系到你的事。”

“关系到我? 我怎么啦,我不是早就离开学校了吗,他龚继革还要怎样?  ”

“嗨,你走后,龚继革还抓住你不放。他把你和艾可作为受资产阶级思想严重腐蚀的反面典型,在大会小会上批判,说你们谈情说爱是追求资产阶级腐朽没落的生活方式,思想品德低下。还说你受反动家庭的影响,思想意识坏到极点,为诬陷革命干部居然自己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等等等等,还有许多,我都记不过来了。他还发动全校学生写批判文章对你进行批判。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把你搞臭,以解心头之恨。现在学校好多同学一提起你就是‘那个不要脸不要命的人’这种口气。听说现在不少家长还拿你当反面教员教育自己的子女,动不动就是‘不要学任学秋不学好’。连艾可的妹妹艾华在学校都抬不起头。”

任学秋一听,火冒三丈,她恨恨地说:“这个狗娘养的!他把我整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不放过!看老子怎样收拾他!”

叶世全、李晋军赶紧劝解任学秋,说这些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用不着为龚继革这种小人大动肝火。任学秋稳稳神心想,在两位同学、好友面前发火也太没必要了。她压住火气笑笑,换了个话题继续和两位同学摆谈。

又谈了一会,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叶世全、李晋军便起身告辞。临行前他们懂事地劝解任学秋想开些,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任学秋感激地点头答应着。

送走同学,任学秋马上处于狂怒之中。她想,自己被龚继整得够惨的了,变成了现在这个生不如死的鬼样子!你龚继革还不肯放过自己,还要败坏自己的名声,甚至还要把艾可扯进来!看来你龚继革是不给我一条生路了。任学秋越想越怒火中烧,旧恨新仇一齐涌上心头。她两眼发红,在屋里不停地转着圈子。刚才叶世全坐过的一根小凳子横在她的跟前,挡了她的道,她发狂地一脚向凳子踹去,把个小凳踹得老远,在地上直打转。她那十六岁的头脑被仇恨烧得晕乎乎的,那张原本美丽的脸庞这会儿被仇恨扭曲得完全变了形。她头脑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你龚继革不让我好活,我也而让你好活!对!杀死他!杀死龚继革这个狗娘养的!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挥之不去,使她亢奋不已,她立刻盘算起怎样才能把这个想法变成现实。她不停地搓着手想,要把龚继革置之死地,靠自己的力量是肯定不行的。得找人帮忙。对!自己在嘉扬城不是还有一帮朋友吗!那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小子,本来就是社会上的混混,只要给他们一点点甜头,杀人越货,抢劫放火,他们什么都敢干!对!就找他们帮忙!

兴奋异常的任学秋一刻也坐不住了。她也不向母亲告诉一声,立即起身到江边渡口,渡江到对岸的火车站,乘下午的火车到嘉扬市搬兵去了。

 

第二天下午六点多,任学秋带着两个看起来还不满十八岁的小青年一脸风尘地回到家里。三人一进屋,便嘻嘻哈哈,拉拉扯扯,任学秋甚至当着母亲的面在两个小青年脸上吻上一口;两个小青年又来了个回吻。

任母为任学秋昨晚的“失踪”而担惊受怕了一夜,这会儿见她回来才稍觉心安。但一见他们那个样子,不由大惊。她颤抖着说:“学秋,你,你......”

任学秋无所谓地看看母亲说:“这是我的两个朋友,你少管。这里有十块钱,拿去,买点好东西,打点酒来,我要好好招待他们!”

任母还想说什么,任学秋两眼一瞪说:“快去呀!”

任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了。不一会儿买回些烧腊(一种卤肉)和劣质红苕白酒。她想告诫任学秋什么,想想又把话咽了回去;然后到居委会学习去了。

十点过,任母散学回家,只见满桌杯盘狼藉,屋里弥漫着劣质白酒的气味,三个年青人已经喝得东倒西歪。

见母亲回家,任学秋满嘴喷着酒气说:“妈,今晚我们哥几个睡里间,你到外面搭张床睡。”

“你,你说什么?  ”任母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完全僵住了。

“我说你到外边睡,我们睡里面!”

“这,这怎么行?! ”任母急得脸都冒汗了,“我说两位兄弟,你们行行好,我这就去给你们打旅馆。”

“少废话!打什么旅馆,我说在这里睡就在这里睡!”任学秋恶狠狠地说,两眼冒着凶光。

任母不敢再吱声,默默地找来竹凉床和两根长条凳,抱了几床棉絮,到外面厨房铺床去了。

睡在外间临时搭起来的床上,任母心里倒海翻江怎么也睡不着。这次女儿回来变化太大了,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仅外形装束变了;而且性格也完全变了。她以往对自己说话向来是轻言细语的,但这次回来说话动不动就抢白自己。这会儿更好,居然当着我的面和两个男青年同居一室!我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呀!想着想着,泪水悄悄地顺着里角流了下来。

这时里屋的三个年青人还在寻欢作乐。任学秋说话的声音不大,嗲声嗲气地说:“你们轻点,揉得人家生痛,气都喘不过来了。”

两个男青年嘻嘻一笑,似乎并未住手,随即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

任学秋毫无顾忌地说:“急什么急!今晚我让你们快活个够。”

然后压低嗓门说:“不过我可不能让你们白占便宜,明天就要看你们的了。不让那个狗娘养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可不答应!”

声音低,任母听得不十分清楚,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几个字倒是听清楚了。她不由得毛骨悚然。什么!他们要杀人?  他们要让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任母紧张得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她尖着耳朵凝神静气地听下去,生怕听掉了一个字。

只听一个男青年说:“明天你不去可不行,我们不认得那个什么龚继革。”

任学秋恶狠狠地低声说:“你他妈这么大声音干什么,怕别人听不到是不是?!   我当然要去。我们到他回家的必经之路去等候,到时候我一发信号你们就动手。”

啊!他们要杀龚继革!这可是犯罪呀!任母再也睡不住了。她想进去劝阻,但一想,已动杀机的女儿哪会听自己的!思考再三,她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然后轻轻地关上门,赶紧向居委会走去。--居委会的治保委员会天天夜间都要组织人巡逻,这会儿总有居委会干部在那里值班。她得将刚才听到的情况反映给居委会干部,让他们赶快去制止女儿的荒唐行为。至于其他问题,她已经来不及细想了。她想得很简单:杀人可是死罪呀,决不能让女儿干这种蠢事!自己没有能力阻止女儿的荒唐行为,只得借助居委会的力量了。虽然自己是“专政对象”,但平常居委会干部们对女儿还不错,把她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次得让居委会干部好好教育教育女儿;只有居委会干部才能拯救女儿!

接到报案,居委会干部大惊。没有多大功夫,居委会干部和七、八个居委会治保会的义务治保人员就随任母来到任家。

任家的门还虚掩着,他们推门而入,里屋门关着,电灯光越过半截墙射到外间;从里面传出一声声浪叫和粗声喘息。他们一推门,闩着,几个治保人员使劲把门撞开,一幅难以入目的景象映入来人的眼帘。三个青年男女共宿一床,正在干着那苟且之事。见有人闯进来,三人顿时慌了神,两个男青年赶紧滚下床,一把拉过衣裤胡乱穿上。任学秋则把一拉过被盖,盖住了自己的身子。

几个治保人员冲过去,不由分说分别按住两个男青年,把他们的双手反扭到后背,使他们动弹不得。几乎在同一个时候,任母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抓过任学秋的衣服,以少有的利索把衣服穿在任学秋的身上。

见任母竟敢自己行动,治保主任喝斥道:“丁麻子,你想干什么!到一边老老实实的呆着去!”

任母畏惧地看了治保主任一眼,似乎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身分,赶紧到一角落,搭拉着头,双手垂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治保主任看了看三个年轻人,厉声说:“任学秋!我们看你平时表现不错,把你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还特别照顾你,让你加工军鞋。你倒好,胆子不小!几个月不回家,现在居然胆敢策划杀人,还敢群奸群宿!你犯了两项大罪,第一,杀人罪--只是还没有成为事实罢了。第二,流氓罪,这可是我们当场抓住的!”

任学秋衣冠不整地斜肩站着。她怨恨地瞥了母亲一眼,静静地听着治保主任的训斥,既不争辩,也不解释。她已经横下一条心,事情反正都这样了,犯罪也罢,不犯罪也好;坐班房也罢,判刑也好,自己认了!遗憾的是自己的计划全部落空,今生今世大概都没有这个机会了。她简直搞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去告密,她为什么要这样!任学秋想,你出卖女儿挣表现,弄不好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对你有什么好!

治保主任还训了些什么,任学秋一句也没有听清。末了,只听治保主任一声令下:“搜查!看看还有什么罪证!”

几个治保人员得令立即在屋内屋外各个角落搜查起来,没有任何成果。正在失望之际,治保主任突然发现在屋角落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有一个锁着的木箱。

治保主任厉声说:“丁麻子,把木箱打开!”

任母迟疑了一会儿,不得不过去打开了木箱。

治保主任立刻跟了过来,伸手在木箱里乱翻乱看。这箱内似乎并没有变天账、反攻倒算书之类的东西,无非就是些什么床单衣服。治保主任正感到失望,突然发现箱底有几个信封。他立即高兴得叫了起来:“这是什么反动信件,藏得这么隐密!”

治保主任抓过信封,凑到昏黄的灯光下,一字字地念道:“......任-学-秋-收,......×-×-大-学-附-属-中-学-初-二......”

一听是写给自己的,任学秋立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艾可写给自己的信!怪不得自己老收不到艾可的信,原来全叫妈妈给压下来了!她顾不得多想,发了疯似的冲过去,想把信抢过来。嘴里同时叫道:“这是写给我的信!我的信!”

两个治保人员上前一把抓住狂怒的任学秋,把她死死地按在床沿上。

治保主任冷笑一声说:“哼哼,你休想抢走,我们要拿回去研究研究,看看有没有反动内容!”

治保主任看看搜查得差不多了,再搜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新成果,便一挥手招呼同来的治保人员说:“走,把他们三个送到派出所!丁麻子,你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不许乱说乱动,随时听候传唤!”

任母看要把自己的女儿带走,急了,一条腿向前跨了一步说:“学秋你们也要......”

治保主任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任母一眼,任母赶紧收回脚,又老老实实地垂手呆立着。

临出门前,任学秋扭头对着母亲声嘶力竭地喊道:“妈妈,你为啥要扣我的信,是你害了我!”......

 

时间一晃又是三个多月,时序已经进入五月初夏。这天各单位、各居民委员会接到通知,明天要在南门广场召开公判大会,判处一批犯罪分子,据说任学秋也在其中。

自从“进去”以后,任学秋表现出少有的“义气”,对发生的一切事情大包大揽:杀人是自己策划的,“群奸群宿”是自己主动的,与那两个年青人没有关系。不过公安部门对那两个年青人也并没有放过,依然整好材料把他们移送到嘉扬市公安部门。

龚继革听说任学秋“犯事”的前因后果,惊得身上直冒冷汗。想想也真是后怕,如果不是公安有高度的革命警惕及时破案,自己的小命不知道还在不在呢!他恨得牙直咬咬;与此同时龚继革也感到若不把任学秋处置“好”,对自己将会后患无穷。想到此,他干脆来了个落井下石,通过自己那个在公安机关当了什么中层干部的造反派战友,竭力主张对任学秋从重发落;并提供了一大堆任学秋在学校的种种“劣迹”材料,--其中当然少不了“早恋”和“像章事件”,而且将其“升格”为这是任学秋为了发泄对共产党、毛主席的刻骨仇恨所为。......

召开公判大会这天天气非常恶劣,空中乌云滚滚,狂风大作,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雨将随时降临。但上午的公判大会还是在之江城南门广场如期举行。各行各业人员一大早就齐聚广场,从高处俯看,黑压压的一片,把个偌大的广场填得几乎没有了一点缝隙;人们在相互交谈着,广场上空一片“嗡嗡”声。

在广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任母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自从任学秋被捕后,居委会把她加工军鞋的活给停了。失去生活来源的任母只得到江边靠从船上转运煤炭为生。她显然不是那帮精壮汉子的对手,劳累一天也只能挣五、六角钱。她昨晚显然哭过,眼圈还浮肿着。站在角落里,她似乎与广场上的人们有一道无形的墙,使她无法融入到人群之中。这会儿她正焦急地不时往前面主席台方向张望,大概是想早一点看到她那即将被判处徒刑,送往劳改农场的女儿。

九点过,犯人被一一押到会场,十多个人一溜站在主席台下一字排开的高凳上。他们脸色晦暗,面无表情,个个低垂着头,胸前无一例外地挂着个牌子,上写他们的姓名和罪名。任学秋是他们当中惟一的女性。她脸上一片木然,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突然,她在黑压压的人丛中看到了一张丑脸--那不是魔鬼龚继革是谁!她分明看到龚继革正神气十足地往自己这里看,嘴角露出一丝宁笑。任学秋全身的血似乎一下子冲上了大脑,她本能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那意思好象是要去和龚继革拼命一番。看押她的警察拉了拉她,压底声音厉声说:“老实点!”任学秋两眼喷火地直视龚继革,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诅咒这个恶魔得到最毒最毒的报应。

在经过了例行程序后,法官开始宣布罪犯们的罪状和刑期。任学秋是第一个宣判:“罪犯任学秋,女,现年十六岁,无业。任犯出身于反动家庭,在校读书时思想就一贯落后,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累教不改。为发泄对社会主义的不满而有意摔坏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像章,甚至对批评挽救她的领导、老师进行卑劣的报复。她擅自辍学离校后,和社会上的地痞流氓、阶级敌人勾结在一起,出卖自己的肉体,走上流氓犯罪的道路。在一次群奸群宿中,被我具有高度警惕的革命干部和群众当场拿获。任学秋已经堕落成一个彻头彻尾社会渣滓、女流氓。更严重的是,她为了报复曾经教育过她的学校领导,居然纠集两个社会上的地痞流氓,准备对这位领导同志实施刺杀。幸被我有着高度革命警惕性的革命干部群众及时发现,才制止了一场血案的发生。根据任犯学秋所犯罪行,决定对任犯学秋以杀人未遂罪、流氓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判决书通过高音喇叭传得老远,站在角落里的任母听得清清楚楚。当她听到任学秋被判处长达十年的有期徒刑时,双脚一软,两眼一黑,再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一涌而出。嘴里喃喃地说:“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公判会早就散了,任母却全然不知,依然神智模糊地坐在地上,泪一把涕一把地哭着。突然,天空一记响雷,暴雨随即铺天盖地而来。顷刻之间,地面上就浊水横流;雨水浇在任母身上,她立即成了个水人。但她似乎毫无知觉,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雨水的冲刷。远远望去,就像一拿失掉了精气神的泥塑。......

第二天一早,有人在长江的一个小叉河上发现了一具年龄在四十五、六岁的女尸。人们赶快前去派出所报案。派出所民警勘察的结果,这女尸就是管制分子丁麻子,她大约是昨晚半夜投河自杀的。这里是回水沱,尸体被回水冲进了这河叉死水里。结论:这是丁麻子抗拒改造,以死来与人民为敌,死有余辜。

当天正值之江火葬场开业,正愁找不到尸源。于是丁麻子有幸成为火葬场焚化的第一具尸体。在她的火化登记单上,第一次正正规规地写上了她的大名:丁书奎。据说由于技术不过关,有一块肌肉组织无法烧化,不得不埋掉了事。而任学秋最终也无缘见到她母亲最后一面,她甚至至今不知道她母亲的骨灰在何地何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