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行天下:一位善良的哑公公

哑  公  公

5月初5，端午节，每年的这一天，我们全家都像过年一样早早备下礼物，收拾一桌子可口饭菜庆祝公公的生日。

公公是位聋哑人，是小时候发高烧留下的后遗症。因为是家中的长子，所以很小就担负起了劳动力的责任，到了读书的年龄，也只能看着弟弟妹妹在灯下写字。幸运的是，长大成人后的弟弟妹妹都懂事，知道哥哥为他们负出了许多，于是在大家的张罗下，成了亲，有了我现在的丈夫，可是好景不长，丈夫不满十岁时，婆婆过世了，于是公公又过起了与年迈的双亲共同生活的日子。

因为我和丈夫都在城里工作，所以与公公接触的机会不是很多，再因为不能进行正常语言交流，也就更谈不上了解了。我所知道的公公的故事，都是从丈夫和其他亲戚的口中听到的，也就是这样一个个零星的讲述，让我对公公有了拼凑起来的印象。

奶奶说：“你公公是个可怜的孩子，在刚学说话的时候耳朵给烧坏了，原来大人一拍手，就乐巅巅地跑过来喊爹喊娘。那一次发高烧打针回来后，在床上躺了两天，不管我们怎么喊，都只是呆呆地看着我们，那眼神让人看着揪心地疼呀，也许是知道以后的路不好走，整整哭了一天一夜。以后，他就成了我的帮手，家里的，地里的，总是他抢在最前头，后来你的叔叔和姑姑出生后，他就欢天喜地地抱着、牵着、护着，看他们写作业，有偷懒的，便拎到一边“教育”，也就是黑着脸比划。那年到建筑队盖房子，从搭的架子上摔下来，整整躺了一年，到现在落下腰疼的毛病，是你的叔和姑轮流照顾着，孩子们在一

块儿亲呀！”每次奶奶讲到这就哭，我跟着也落泪。

两个婶婶说：“你公公是个好人，在我们刚嫁过来时，他从没有把我们当作弟媳妇一样，虽然我们和他说不上话，但从他的一举一动中，都能感觉到，我们就是他的亲妹妹，这是一个温暖的大家。你的叔叔们外出工作，咱们三家地里的活，全是你公公一个人，夜里浇地，当午除草，最苦最累的活儿都是他，有了侄儿、侄女更是不让我们干一点活儿。那年为了给家里省下一份口粮，他自己一个人偷偷报名参加了挖海河，一去就是三个月，回来，给孩子们带回来几个泥巴娃娃和一袋干粮，自己瘦了十几斤。”说到这儿，婶子们抹起了眼泪，我也跟着抹泪。

邻居们说：“你公公是个手巧心善的人，在村里谁家娶亲嫁女、老人去世，锅台边他忙着准备七碟八菜，鸡要和店里卖的一样的造型，一个翅膀塞进鸡嘴里；鱼要和饭店厨师做的一样，造型和配料要讲究色香味；从他手里挤出的肉丸子必须是一样大的，特别圆。放下锅勺，屋里的丫头、媳妇们还等着跟他学剪窗花呢，喜字必须是中间有桃心的，窗花必须是喜鹊登枝，这时候，你公公是屋里的红人，有人给递糖、有人给拿水、有人给递剪刀，那叫一个风光。遇到有老人去世的，他也是早早地被家属叫去糊纸扎。没见他叫过苦，喊过累。帮完忙就走，从不提报酬的事。所以，村里人都很尊重他，只可怜他没个人做伴，一辈子挺不容易的。”说到这儿，邻居们掉了泪，我也跟着掉泪。

5月初5端午节是公公的生日，结婚后这是第一次我和丈夫买了一个大蛋糕回家，还带了许多菜和水果。从看到我们回来的那一刻起，公公像过节似的，一直乐。忙着张罗饭菜，不让我动手，本来他的生日，倒像是我们的节日了。后来，我们回去，村里的人都知道了公公生日那天，儿子和媳妇给买了蛋糕和礼物。原来，我们走后，公公把蛋糕切成小块，分给了左邻右舍，直夸我这媳妇心好，因为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收到生日蛋糕。我心里一下子酸了起来，悄悄对丈夫说，“我们每年都买最大最好的蛋糕送给他。”

我的孩子出生时，公公没去医院，听奶奶说，他在外面转了一夜，那个时节是深冬。因为没有婆婆照看，我便在娘家做月子。每天早上开门，公公都在门外站着，脸冻得通红，进屋后，他也是等身上的寒气消尽，才离得近一点看看孙子，从来不要求抱抱孩子，他总笔划着说自己身上脏。孩子刚刚认人时，一屋子的亲戚都伸着手要抱孩子，但孩子选择了从未抱过他的爷爷，那时，公公的眼里满是晶莹的泪水。一屋子人眼里都是泪。

那一次，公公生病输液，在城里住了几天，丈夫推掉应酬，每天陪着他，父子两人在一起有“说”有笑。丈夫比划着要给他找老伴，可公公“说”，自己一个人习惯了。晚上，丈夫一宿没睡，坐在角落里抽了一晚上烟，给父亲找个伴照顾他，是丈夫最大的心愿，可是善良的老人为了孩子，却牺牲了一切，丈夫搂着我哭成了泪人。

也就是和我们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一位朋友找在纪检委工作的丈夫办事，借看望公公病情时送了一份厚礼，我们收下了，不想公公看到后，一改往日的慈祥，也不顾丈夫的言面，连人带礼给推出了房门，还吼叫着比划，“以后要是再这样，他会去死”，我和丈夫从未见过他这样动怒，赔尽了好话才算告一段落。事后，我和公公有了第一次正式交谈，公公把我叫到屋里，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是十几张零散存折，一共六万多块钱，我惊讶他能有如此多的积蓄，更惊讶会让我看。他告诉我要好好照顾丈夫，让他走正路，别做错事；而且已经知道我们在为他看耳病攒钱，但他不会去的，他的这些钱留着给孙子上学用，让我们好好上班，千万不要做坏事。临了，他告诉了我存折和钥匙的位置，笔划着自己的年岁大了，防着万一有个好歹……

那一刻，我无语，只任泪水流满双脸；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真正多了一个亲人……